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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荣:等待左右对手

 

匆匆忙忙地,从港岛西边飞向东边,以为见到哥哥,岂知站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位看起来更年轻的小弟弟。黑衣黑裤,跟几个年轻人聊了一会儿后过来打招呼,谈了几句,又浩浩荡荡地走出摄影棚。


是浩浩荡荡,一行十几人,为他在前面开路的,跟着他后面的,大包小包拎着的,抬大抬小的,指指点点的,场面并不浩大,却足够派头,一个明星的派头。但这派头却来得自自然然,充满活力的哥哥走着走着,顺手帮我们的时装编辑拎衣服。


他们是谁?是摄影师,是形象师,是化妆师,是发型师,是各位大师们的助手,是明星的经理人,是唱片公司的负责人,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既是他的合作伙伴,也是他的朋友。而他,则是他们的偶像。


只见他穿着有些宽松的一身GUCCI, 一下子慵懒地躺在车厢里,一会儿又倾斜地依靠在车头外。精细的五官并未随年龄走样,身材外貌却依然轻盈俊俏;岁月不曾在他身上留痕,青春似乎格外眷顾。他,从内到外,都很配合我们创刊号的主题:FOREVER YOUNG。


“对不起,Mary,我真的太累了,我们改天再做访问吧,一定在一个星期内。”从中午一直拍照到傍晚的哥哥有点歉意地说。一周后,在环球唱片的会议室,我们再次见面。他首先说:“对不起,我患了重感冒。”访谈中只见他不停起咳嗽,沙哑的声音反而增添了迷人的磁性魅力。脸上随有些倦容,但头脑清晰,每每谈的尽兴,扯远话题,他最后总会将之兜回来。我想,他是为了承诺而来。


张国荣,LESLIE,是歌星,是影星,既红极一时,又不曾沉寂。告别演唱会至今虽然已经逾十年,他公开宣布,不再登台领奖,不再开金口献唱,不再为名气而争。


这些年来,他过得逍遥自在,并将重心转向拍电影,歌迷并不曾将她忘怀,而影迷却正在壮大。


几年前,在乐坛一代新人换旧人的青春感召下,人们依然没有忘记作为“大哥大”的他。在滚石公司苦苦劝说了两年后,他拍完《风月》后复出乐坛。


一年一度,劲歌金曲、劲爆音乐、叱咤流行曲等等,等等,乐坛成绩单的派发日,哥哥还是少不了。一曲深情慢歌《左右手》连夺四大颁奖礼金曲。然而,歌继续唱,唱片照录,可奖仍然不领。还是承诺。也是对诺言的尊重。于是,颁奖台上只闻歌声缭绕,不见歌星踪迹……


 

Forever Leslie


歌星张国荣:从不领奖开始……


在另一个地方,歌迷终于目睹了巨星的风采。一句我愿意,不羁的风,爱火重燃;全赖有你,痴心的我,春夏秋冬,陪你倒数,再唱当年情…… 为什么这次登台领奖呢?“哦,那是荣誉大奖。”他认真地说。对,那是歌迷的爱意,更是对乐坛的尊重。于是访问从颁奖、得奖、领奖和不领奖开始……


 

ML代表吕书练 LC代表张国荣


MC:您本来已宣布不再领取任何歌唱奖项,但在年初四台颁奖典礼上,主办机构依然颁给您的《左右手》为十大中文金曲奖。作为歌手,您有些甚麽感受?或者说您已到了一个无求的境界……


LC(声音吵哑):你可以说是无求的境界,甚麽奖都拿过了。当然,作为歌手,有奖总好过无奖的。坦白说,我有好长一段时间,走过了一段好辛苦的路。我是过来人,看到这一代的歌手在颁奖礼上那种诚惶诚恐的样子,我非常谅解。


领取金针奖是为了反传统


这令我想起我和谭咏麟争逐的年代,其中一个颁奖礼上闹得很不愉快,令我很不开心。记得当时还是DJ的郑丹瑞出来劝说,你们不要去嘘张国荣了,你不如视一个颁奖典礼为一场大型的fashion show,艺人只不过是模特儿,穿甚麽衣服是由设计师决定的。正如那天你拿Gucci的衣服给我穿般。但在那个年代,你是没有资格说甚麽的。那时,我确实拿了不少奖,可是我觉得很不开心。然而,Artist这麽努力做事,没功劳也有苦劳吧?所以,想得奖也是正常的心理。这是艺人的矛盾。我现在因为宣布不领奖,也不用在很多公众场合出现,心态上自然平衡多了。


可是突然间,出了这首《左右手》,也许是加盟了新的唱片公司後,酌量地做了些宣传;而以前在滚石时,是完全不做的,因为那时签约的附带条件是:不做任何宣传。後来有些朋友说,要不就完全不做,否则做Artist,每年都要录唱片出唱片,无论如何,在一百个买你唱片的人之中,有九十个都会当它是一个product,而你做一个产品时,你是不能太低调的。大家的劝谕令我开了窍。


十年前,我为TVB拍音乐特辑《日落巴黎》时,我就找来了张曼玉、锺楚红演女主角,吴宇森执导。而这次的特辑,我也大胆起用新人张柏芝,还有我的朋友豆豆棗邱淑贞等。如果你留心看节目表,就知道当中的编、导、演皆是我自己,这特辑开头打著的是「张国荣作品」。我知道TVB从来不会给一个Artist同时兼任编导演。所以,我也没特别要求他们样样注明,其实大家心知肚明。


今我更开心的是,侧闻国泰航空现正在播放哩。一年有这麽多的特辑,TVB为甚麽挑选了我这个去播呢?可能他们认为该特辑在某程度上是受欢迎的,或者觉得是他们的代表作。而我近几年的心态,就是想做诸如此类的事,而不必再跟人争或跟人斗。


说回你刚才的问题,颁奖典礼,您看到我领取的答是甚麽荣誉大奖、金针奖之类,都是些人们心中的老人奖,一般人以为拿了这个奖就一定不行了。我就偏偏想反道传统。为甚麽RTHK一定要Convince我或Convince 其他人,你张国荣到今时令日,依然是唱片销量的保证。他们是希望这个金针奖年轻化。(笑)


而我则要带出这样的信息:就算拿了这个奖,以後开演唱会、唱片销量或在人气等方面,一样是一个guarantee(保证)。既然这样,我就应该接受这个挑战,而领这样的奖也是一种挑战。


ML:所以您亲自上台领奖?


LC:因为这些奖是不用经过competition的,是争取不到的。它是表彰一些资深音乐人长年的付出和贡献,是一段不短的日子,得到业界的认同。如果我不去领这些奖,我怕有天会後悔。(笑)


ML:在《陪你倒数》中,除了《左右手》外,其他的歌也很动听,象跟小明星有关的几首,充满童真,曲调也很特别;(笔者不太标准的广东话这时露了马脚,急忙换上国语对白并道歉。他却体谅说:没关系,你可以请国语,如果你认为那比较流利的话。结果两个广东人在广东话地方以国语交谈)您个人较喜欢哪首歌呢?


追求小孩唱歌般的纯真感


LC:我一向偏爱浪漫的歌曲,慢板些的,所以,新集中有好多首皆是我喜欢的。你想想,这麽一、两年才推出一张唱片,能有歌不喜爱吗?只是《小明星》更有印象,因为是我创作的,而且歌曲方面有背景。如果你留意新闻的话,我拍这电影的那一年,正是香港电影最低潮时,当时有一个叫创意联盟的组织,有尔东升、陈可辛、张之亮等六位导演,他们相聚一起,想找一些他们认为是大牌的演员,不收片酬,电影上映後才拿它的percentage。


因为他们觉得,在当时情况下,如果明星都拿很高的片酬,会赶跑投资者,也就没钱开拍了。他们第一个就来找我。张之亮在我的印象中,是一个很有诚意的导演,不能说他的每一部电影我都认同,但无可否认的是,他拍电影是有自己的一套。


他想说的是,一个男人跟一个小孩的故事,也可说是另一种爱情故事,一个男人对一个小孩的关怀。在目前那麽多色情和暴力电影充斥市场的时候,如果有这麽一部比较纯真的电影出现,我觉得是件好事。所以我答应了,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完成,也是我从影以来第一部挂上出品人的电影,结果垮掉了(说到这里,他轻松笑了一下)。因为电影不卖钱。而我觉得卖不卖钱并不重要,诚意才重要。而这首歌正是电影的主题曲,张之完希望我创作,为电影增添些其他色彩。其实,从九零年代开始,所有电影的主题曲皆是我自己创作的,像《白发魔女传》、《金枝玉叶》等。


在拍这电影时,我根据拍戏当中的经验和剧情,而将这过程写出来,跟影片内容蛮配合的。你说有童真,是的,我就跟编曲的人说,你在编曲时要有像小孩子唱歌那种「啦啦勒勒」的感觉。


ML:不知道这是不是您现在的心态,或是我现在的心境,我觉得您这张唱片很平和、安宁,不能说是看破红尘,好像有点与世无争,但这无争中又有点坚持。跟您之前的快歌或慢歌皆不同,那时的慢是慢得有些哀伤。听说您正在准备新唱片,您对它有何期望?


LC:是的。我希望尽量做到每次出新专集的时候,都让人感觉到跟从前的不一样。说是这麽说,但写有困难。我的下一张专集应该跟我的上一张不太一样,可仍然有一些痕迹。我觉得下一张比较Artistic,是那种木结他般的,弦音比较多。其实在《小明星》中,你已可以感觉到这风格,只是这一张更浓郁些,不是偏向classical,可是有点走这样的路向,也有些轻盈之感。


ML:跟朱哲琴的音乐有何分别呢?她完全是一种声音,几乎让人不用理会歌词。


LC:当然不同,我这张是比较接近民歌的风格,不知你是否留意到,我在《陪你倒数》专集中有首歌叫《春夏秋冬》,不是题材,而是这首歌的风格和曲调就很像。(笔者问是否牧歌或牧曲的风格时,他说对。)


ML:您在会展中心的演唱会反应非常热烈;听说您八月会再开个演唱会,这次会以甚麽样式,或有何特别的招数满足歌迷?


LC:是的,红勘的档期早在去年就订了。演唱会的形式还在构思中。当然希望能接待多一些的歌迷,而我自九六以来也存了很多筹码,就想在演唱会中将它们献给喜爱我的现场朋友。


ML:通常在演唱会中是唱您的经典和拿手好歌?


LC:有旧歌也有新歌。我不同意有很多歌手在开演唱会时,往往唱一些人家不熟悉的歌曲,我想这样不太好吧?人家买票来看演出,虽然想听你的新歌,可是大部份的歌迷还是想重温一下旧梦,经典之歌。既然有这麽多大家耳熟能详的好歌,为甚麽不唱呢?只是如何去把一个rundown,一首歌曲的编排编得有新意,这样才有吸引力,加上visual和音乐效果等。


我曾经感到唱歌已经不值得


ML:有没有想过将红勘的这个演唱会也搬到大陆去开?


LC:当然有想过。说起真是莫名奇妙,上次从大陆回来後,有一个报道说我跟谁谁谁的歌曲都列入了黑名单中,不让我们去表演,其实都在胡说。


ML:不会吧,除非有点政治意味,您的歌应该不会的。


LC:当然不会,很受欢迎呢(笑)。我跟政治从来没沾不上边;很多朋友问我,为甚麽我在很多游行聚会都不亮相。我觉得作为一个艺人,最好是保持超然些,这样比较聪明些。


ML:我明白颁奖礼给歌手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特别是歌迷间斗来斗去,令歌手间容易伤和气。可是如今似乎很流行不领奖这玩意,乐坛在四大天王逐步解体後似乎有冷清之状,您可曾後悔当年宣布不领奖呢?


LC(果断地说):没有。那时的心态主要是累,觉得为甚麽要斗要争?普经有一个阶段我很烦恼。我不知你有没有听过港台给我做的一个访问,我说过为何不领奖。那时,我真的感到很累,只要我每次亮相,总是被人骂,被人喝倒采。其实我看到一份新闻报道诅,一个网球员在打球时突然被人捅了一刀,原来是另一方的球迷做的。我於是联想到,会不会有一天我被谁的歌迷在我唱歌的时候跑上来捅一刀呢?值得吗?对不对?有的时候人最重要的还是活著。


ML:您真的认为有这样的可能吗?


LC:我告诉你,坦白地告诉你,真的。那个时候我连香都已经收到了,那是拜神的香,还有那些纸钱,黏墙的纸,都收到了,甚麽死掉的蟑螂等等一些昆虫,你觉得有这意思吗?再往下去是甚麽呢?说不定真有一天被人家打被人杀了还不知道呢。像外国的John Lennon那么多年(不唱)了,还不是被人枪杀吗?所以,有时要看是否值得。


有一个阶段,我真的感到唱歌已经不值得,不值得让我去冒这个险。我才决定放下一切,人,最重要是有一个海阔天空的胸襟,退一步去生存。(说到这时,他将双手向上向外一伸,展示出一个很优美优雅的动作。)


ML:您应该知道是哪些歌迷做的吧?可否透露一些呢?


LC:我知道是哪一批人。但,恕不方便说得具体些。我的Assistant应该收到更多,因为是他先接到的,最後那几年礼物则多到要我的随员看完後却丢掉了,都是些很无聊的恶作剧。


MC:这些是我们外人难以理解的事。那麽,您不领奖的事。您的歌迷有何反应呢?


LC:他们都觉得可惜,也有互骂呀,我觉得没这必要。奇怪的是,谭咏麟不领奖我也挨骂,你看多无聊!将他不领奖的责任全往我身上推。(笑笑)他不领奖关我甚麽事?像现在舒淇出席公众场所也挨骂,说是她令黎明不领奖。


当我回头看我的後辈时,觉得他们很惨很可怜。四大天王也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希望自己是天王,而只想做回自己;只是传媒在玩这游戏,之後每次他们出席记者会时,就将他们放在一起谈论。


我觉得对音乐的认识还不够


ML:有否觉得您的金针奖拿得晚了一点呢?


LC:他们就一直在说,早在十年前就应拿了。可那个时候我是不希望去拿,就像我刚才说的,是心态问题,当时我也有些不希罕(笑)。(是有点年轻气盛吧?棗笔者插话)可能会有。


ML:如今回头看自己的路,有没有後悔?


LC:我没有後悔。那是那时候的想法,而且如果没有十年前的那个决定,就不会变成我在後来的日子中可以拍那麽多好的电影,像《霸王别姬》、《阿飞正传》等。


ML:您和谭咏麟属於同一时期的歌手。他不领奖後就做生意,期间不时出来跟一堆朋友玩玩;另一个例子是梅艳芳,她後来将精力放在培养新人上。相对而言,您较低调和独来独往,您这段时间为乐坛做了些甚麽呢?


LC:我写歌呀,写给别人唱呀,还有是在电影上写主题曲,还跟导演谈剧本。当时我是极其喜爱在电影方面的工作,自从拍《金枝玉叶》起,我就开始担任Second Unit的导演,不但是人家拍我,我也拍人。如今我对电影的兴趣比唱歌更大。


ML:我听过不少亦唱亦演的艺人说过,在唱和演上她倾向唱,因为唱歌是非常个人的,而演戏,你要听导演的。


LC:如果她把自己永远当成是演员的话,就会有这感觉。而我有野心,在电影方面,我希望有一天当成导演,导演才是整部电影的灵魂。如果真的有歌手这麽说,唱歌比拍戏自我满足感更强烈,那棗(想了一会)她就错了。


ML:歌手觉得站在台上所有的目光皆望著她……


LC:可是她不能控制所有的一切呀,像灯光,像音响,像band,她都不能控制,她只能控制自己的performances。但一位电影导演却甚麽都可以控制下来,像光的亮度,拍的是宽银幕还是小的,都要跟摄影师谈谈,你要拍的是爱情片,镜头的运用,需要多少个Montage,长度如何,都要自己去量;在剪接时,你有甚麽意见,怎麽样带演员入戏等等。导演控制的范围比歌手更多更大。


ML:我可否这样理解?表面上歌手有很多的目光,但从一个更深更高的层次看来,导演却可以更满足。虽然您现在的野心是当导演,但作为歌手,您仍如此受欢迎,有没想过也许将来还会有所突破?比如出资制作一场音乐剧呢?


LC(他苦笑一下说):慢慢来吧,学到老吧,甚麽东西都要不断在学。(然後认真地)我当然想,其实我现在的专集,我都当了半个producer,但我觉得我在音乐方面认识的还不够,还是要学。


 

影星张国荣:自得奖以后……


谦虚的张国荣将歌唱事业放在一边以后,向我展现他另一方面的才华:演戏。同样,他演得出色;从《胭脂扣》中的十二少、《阿飞正传》中的阿飞到《霸王别姬》中的京剧名伶和《春光乍泄》中的同性恋者,再到《红色恋人》中的中共地下党员……


 

ML:您不再领歌唱奖项复就拍了不少好的电影,最著名者是陈凯歌的《霸王别姬》。您当初为甚麽想到去跟大陆导演合作而演这样一个角色?


LC:拍这个电影,我觉得是一个缘份。因为早在十年前,香港电台已拍了另外一个版本的《霸王别姬》,当时是罗启锐找我去演;这电影有它的敏感性,讲京剧科班里头男跟男感情上的复杂纠缠,我在那时是一个已经很有名气的歌手,在八十年代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的形象,我的经纪人极力反对我拍该剧;后来写该书的作者李碧华(也是《胭脂扣》作者)找我说,希望我能拍这部电影,是陈凯歌执导。坦白说,那时我也不知道谁是陈凯歌,她说,他是一个非常好的导演,曾拍过《黄土地》、《边走边唱》等,我於是专门找了两张带子看。


我感觉他有他的过人之处,拍农村电影确有一种土味,像《黄土地》、《边走边唱》都有些规模很大的场景,他都能应付得很好。我知道拍《霸王别姬》时也需要这样的场景,於是我们见了面。见面後他觉得我很合适,我也知道自己很合适。


当中也闹了些风波说,尊龙非常希望能拍这电影。而我那时的心态是不想争,若他认为他那麽适合,我就双手奉出。反正当时也有很多别的片子找我,我很忙。他们之间闹得很不愉快,之後陈凯歌还是回头找了我。


结果我在北京一拍就是半年,下了决心学好京剧,我的国语也是那时学的,还跟很多京剧老师成了朋友,很有意思。那时我是三十四岁,是第一次踏进中国领土(大陆),一去就是北京。初时对大陆的中国人有点抗拒,感觉他们好像很「爷」。打过交道後觉得没甚麽,都是中国人,对我也很好。拍那电影除了令我在国际上打响名知度外,还交了很多朋友。令我改变了对中国的看法,很有益处。


没到过大陆前,觉得那一定是个不好的地方,还有共产党,一向以来的印象皆是问号,是反面的。生活体验後,发现大陆人有很多值得香港人学的地方,像传统文化,在香港,你哪能看到冰糖葫芦?(笑)像天安门、胡同、四合院、天坛、十三陵等。接下来拍的


电影也都去大陆取景,像《夜半歌声》、《风月》、《新上海滩》等,像苏州和上海。这是缘份吧。


我觉得巩俐在镜头上很亮


ML:您在《霸王别姬》中男扮女装,并令您扬名康城影展和东京电影节,这算是您拍戏生涯的一个里程碑吗?


LC:可以这麽说。


ML:这是你们第一次合作,陈凯歌既是大陆著名导演之一,个人经历又很丰富,您的成长经验很不同,最初在沟通上有困难吗?


LC(他摇了摇头):没有。在拍《霸王别姬》时,我是绝对遵从和尊重他的意见。这其实是他的第四部作品,虽然我们的文化背景不一样,但body language是一样的,所以,我没有在拍摄中给他制造一些难题,倒是协助今事情进展得顺利。我拍过这麽多片子。拿捏甚麽角度,他需要我达到怎样的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他。所以我们是一拍即合,合作得愉快。


尤其是拍《风月》时,因为凯歌是第五代导演,普当过红卫兵 ;中国这一段的历史是他们那一代的导演的black gate(黑洞),在这十几年中,对中国有些历史尤其是上海三十年代历史,他们不了解,对上海人的那种感觉不敏锐,於是,我们去看那时的电影如《马路天使》和周漩的肢体语言。复来拍摄得很顺利。


ML:《风月》讲的应该是上海三十年代的事。他之前的电影都是很空旷、很纯朴的感觉,跟上海的小家子气不太同。


LC:而且那电影是他拍得最苦的时候,他很压抑,我甚至觉得他不太合适拍这类片种。


ML:您在拍陈凯歌作品时跟巩俐合作;而之前您跟过不少的本港女星合作,像张曼玉和梅艳芳等,您认为哪位最能激起感觉?


LC:我反而觉得跟梅艳芳交流得最好,在电影如《胭脂扣》和《金枝玉叶2》或是我在她演唱会上当嘉宾等,每次她都跟我配合得利落;Maggie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演员,但我跟她配戏时,开始是需要一点时间;巩俐则是 typical的中国大陆女星,山东女人,很豪爽,很快就把你当成朋友,可她在每部电影中的演戏都差不多,怎麽演怎麽灵,尤其是她的形象是非常适合外国人看。


所以巩俐在西方的地位比在亚洲、大陆和港台都高。但有一点是无不否认的,我觉得巩俐在镜头上很亮,她一站出来就让人觉得她是明星,真人也很亮。你可以说是张艺谋知道怎么去拍她,可是,她也拍过其他导演如陈凯歌的作品呀,她一样很亮。反正巩俐就是这样:当她站在那里时,你就不会忽略她。这也是一个大牌明星最重要的Quality。


演员最重要的是,当你拍这个电影时,你让对手感到你入戏,怎样擦出火花呢?是双方面要交流,就像踢球一样,我踢过去,你要把球踢回来。而梅艳芳的敏感度很好,你一动一个眼神,她都很快有反应;梅艳芳在这方面是让我感受最深的。


ML:您後来拍另一部国际知名的《春光乍泄》,该片「失意」於金马奖,但在康城影展中得了个最佳导演奖,而您当上了柏林影展的评委,您在片中演一个个性不羁的同性恋者,据说是远在南美洲拍的。很多人都说,拍王家卫的电影不好受,您有甚麽感受呢?


LC:很辛苦!(说得有点无奈)拍王家卫的电影都是很辛苦的。因为我在那吃错了东西而拉肚子,又很想家,不想拍,很累。其它别的我没有甚麽印象。拍他的电影,我基本上是按他的要求来演的,但拍那片子主要是心灵和肉体都感到很辛苦。


ML:能讲得具体些吗?


LC:就是生病,然後感觉在这么遥远的地方,身体一直没好过,那是秋天,我很想回来,不想拍,想好好休息。而他一直在熬,去了四个星期都没拍一个镜头。结果在那呆了两个多月。


我偶尔还可以当一下导演


ML:如今不少影星皆到荷里活发展,而我相信有人找过您。最近周润发在《Anna and the King》中首次拍了自己擅长的文艺片。给华裔影星带来好消息。


LC:但这是十几年才一部呀。那我要在等下一个十几年吗?上次的文艺片《The Last Emperor》(末代皇帝)算是中国人电影,我都不太认同,而《安娜与国王》更不认同。虽然是文艺片,也不见得精采到哪里去。


像之前让周润发去拍那些电影,我觉得委屈了他。而我也没有这野心非到荷里活不可,我觉得我在亚洲还有这个地位,我可以当个炙手可热的演员,还偶尔可以当一下导演,说不定会有自己第一个baby,还可以当出品人。为甚麽非要去荷里活?如果欧洲找我拍电影,我反而会考虑,因为不那么商业化。我当过柏林影展评委。知道欧洲人怎样评价荷里活电影,我觉得自己这几年的电影是偏向艺术的,我不是一个打星,犯不著到荷里活去扮演一个甚麽唐人街黑社会头头,要不然把我当成一个越南人。那有意思吗?


ML:我的意思是您自己拍一部片,让它打进美国市场,无论在艺术上还是商业上。


LC:那是异想天开。首先种族上就有很大的歧视了。


ML:很多时候,个人的命运是跟整个大环境的命运分不开的,随著亚洲或中国在经济上越来越强大,总会有这一天吧?


LC:真的有一天可以打开中门的话,我估计,那已经是我下一代再下一代的事了。我觉得我现在……还不如谈回我的心态吧,我现在属於非常Relaxed的阶段,已经没甚麽再去追求,再去争,於是也没必要去把自己当成甚麽开荒牛,一点意义也没有。


如果我当一个导演,我不会说我拍一部电影,就非要去参加甚麽柏林影展、威尼斯影展、去荷里活等等,这样你首先犯了一个错误。当你这样想时,对你自己的发挥已有所限制。


ML:很多人都关注中国加入W T O的事,作为电影人,你有没有想过,当有一天中国市场完全开放,有更多的香港电影可以进入大陆,当有十多亿的中国人可以看到您的作品时,这样的满足感是否比进军甚麽荷里活更大呢?


LC:是啊。这样其实更好啊。现在我们在大陆拍电影是受到限制的,因为要送审,如果它的。censorship可以宽大点,机会就更多;如果大陆真能打开加入WT O这道门,我估计这个期待会更大哩。


ML:现在很流行所谓地球村概念或全球一体化,您认为这概念对歌手或演员有何影响?比如说唱歌或电影是无国界的。


LC:是有国界的,一定有。歌和电影都有,因为语言表达不同,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ML:如果是英文歌呢?


LC:没有。音乐是无界的,但面孔是有的,当歌曲加上面孔後,就不对了。(笑)如果他们不知道你是哪个国家的话,只听歌声,是可以的。


有时候是希望被人骂一下


ML:您这些年来拍了不少著名的电影,但我感兴趣的是,为甚麽您会跟大陆《红樱桃》导演叶缨合作,拍了一部从题材到风格皆比较冷门的《红色恋人》,饰演一位中共地下党员呢?


LC:就是尝试嘛。因为叶缨拿了个剧本过来,说想找我演一个地下党员。他说:千万别误会。在那个时代,地下党员都不是那种很粗像打仗的样子,有一批人是像周恩来那样,是比较文艺的留学生,读完书回来後理想就是闹革命。他说,你的形象就是他们。这是个政治背景的爱情故事,他说在大陆找不到一个人来演这角色。


ML:是指那个年代的那种气质?但您可以不选择呀?


LC:有挑战性嘛。(笑)我从来没演过这样的角色,当然角色非常敏感,演得好会被人骂,演得不好也会挨批。有时候人也是犯贱,就是希望被人家骂一下。(笑)


ML:骂甚么呢?为甚麽?


LC:中国人有时就是这样。其实我演这角色在大陆有很大的回响,有一班学者说张国荣演得特别好。另一班则认为张国荣不配演这角色,因为他不是。但问题是,甚麽叫做是呢?如果真的甚麽都要是的话。那就完蛋了。至於说为甚麽张国荣演得好,我想那就是刚才说的,在国内找不到人来演这角色,还要讲流利的英语。同时也反映出大陆至今还有这种纠缠不清的思想斗争,两帮人争,我夹在中间,我无论演得怎样,他们都在闹,(这样过瘾呀?)对,就是过瘾呀!对我来说,我拿了人家这么一大笔钱,我演活了角色就够了。导演叶大樱也说,张国荣是个非常好的演员,演活了他的角色。达到他的要求就可以了。


ML:该片去年在香港悄悄上映,但在大陆却是五大卖座片之一。显然您也成为受关注的香港影星。而大陆每年皆有金鸡百花电影评奖,您对这会否有所期望呢?毕竟是十多亿中国人的大奖呀。


LC:没有。我现在对甚麽奖都没有期望。百花奖好像已颁了奖,是葛优得奖,他不错呀,《不见不散》嘛。


ML:香港金像奖呢?会否觉得可惜?


LC:它算是外语片,没资格参加。我不觉得可惜。因为我不觉得自己演得那麽出色。而且,一部电影不是光靠一个演员,应该是一个整体,但我觉得整体上不是太满意,还有我的戏价太少。这部片本来以美国医生为主的,复来因为我肯演,他们加重了我的戏份,并将我的名宇放头排。其实,我本来是配角,不属於主演的。就像《红提琴》中的张艾嘉。


ML:最後一条问题是,唱歌和演戏您最喜欢甚麽?


LC:说到唱歌和演戏,其实很难分得那麽清,我也非常喜欢唱歌和在舞台上的感觉。在进入摄影棚时,我会拿著歌词,去构思一个story,然後把故事讲出来,让人感到有个画面。如果你懂得唱歌,会对你的肢体语言有帮助,对节奏感会拿捏得更准,所以不能分开来讲。


ML:电影是一个很注重视觉的艺术,而音乐则是非常讲究听觉;但我在想,以您如此丰富的想家力,您在录音室时,那些歌词有没有令您的脑海中出现一种近似的画面呢?


LC:有啊。比如说一些比较情欲的歌曲,您会联想到有一张床,有一个枕头;像唱《当年情》时,就会出现过去的童年时代的一个画面。这情况很普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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