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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霸王别姬》中程蝶衣的人物形象
影片《霸王别姬》无疑是陈凯歌最优秀的作品，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整个中国大陆第五代导演群体中最成功的作品――如果张艺谋的fans们稍有异意，我愿意将上面这句评语改为：影片《霸王别姬》是第五代导演中最感人的作品――想必这样，是应该担当得起的！
程蝶衣（张国荣出神入化地诠释了这个哀婉的角色！）注定是这部影片里的灵魂，是这个影片里最强有力的支撑。其饱满的性格设计、精心的细节安排、细腻的情感展露，无不透出主创者（导演陈凯歌、编剧李碧华等）的偏爱和良苦用心。而正因为这，犹如蓝夜里的皓月，程蝶衣夺去了其他角色星辰的光辉――段小楼的成长历程硬板而缺乏艺术张力，菊仙的一成不变更是完成了脸谱化的人物撰写，加上袁四爷的内敛、那爷的机巧，以及小四人格设置的捉襟见肘……其他人物形象的塑造于是显得是多么的稚嫩和拙劣！然而，优秀影片并不会由于有限水平所显露出来的艺术孱弱或天真，而丧失掉其优秀的品质。并且，只有客观宽容的同时又无需讳言，才是正确的评论心态。因此，在我们一次次被屏幕上栩栩如生的人物和他们曲折的故事所打动时，我们仍要深持锐利的眼光、艺术的觉醒，这样才能提高个人乃至整个民族的欣赏水准和艺术修养。
一、伟大的哲学家帕斯卡尔说：“人是会思想的芦苇。”一语中的，在沉重生活的巨轮下，人类一方面因自己的能够动用自己的思维而庆幸，另一方面，人类也在为自己脆弱的生命而深感惋惜。我愿意首先从这个“脆弱”来走进程蝶衣。
认识程蝶衣的脆弱，我们可以从他那句怯生生地对温情的呼唤开始――“娘，天冷了，水都冻成冰了。”这句话在影片中出现过两次。前面一次源于一个六指儿童对成人世界的试探。面对着母亲手中锋利的刀刃，更主要的，面对着将要被母亲抛弃的未知的命运，他能说什么？他能做什么？他惟一的诉求就是“我冷”――这是一个多么楚楚可怜的幼小生命啊！当时他的生命（身体的与抽象意义的）与他那个错生的“六指”一般无二，只要在这个锋利世界的刀口上轻轻一划，也就会夭折和殒落。他的惟一的保护人、他的母亲不仅不对他的诉求予以安慰，反而狠心一刀切断了他的六指（姑且看成是他的即将消逝而去的过去，他的混浊的童年）。这里面固然有某些社会因素的描写与揭示（其母的妓女身份等），但如果作为某种象征义涵来理解，其意义会更深远得多。
程蝶衣挣扎于床榻再一次念叨着那句话时，人们无不有一种被逼入记忆深渊的感慨。这个时候的他已经长大成人，经历了人生的坎坷盛衰，故事也经过了五分之三，有过荣有过辱、有过喜有过怨，在鸦片的浸蚀下，他再次为这句话而喟叹。这次他得到了菊仙的回应，倒在这个女人的怀里，他真能得到片刻的宁静吗？――如果这个女人没有把他的“爱”抢走的话，这是可能的！这就是他的悖论了：到此时为止，即便他曾是红极一时的明星，得到了高贵的地位和认同，然而，他仍然得不到内心的真正的安宁。接着文革来到了，所有的人都在这个丧失理性的斗争中成了脆弱的小草，他也就更是首当其冲了。直到片末，他也没再说出那句关于水冻成冰了的话。他不再需要温情的慰藉了吗？抑或他已经变得刚强了？还是，可悲的，他的那一颗心，已经在岁月的蹉跎中变得麻木了？！
二、不错，程蝶衣是脆弱的，每一个小小的变故都会伤害到他、触痛他的灵魂。然而，他又是倔强、从不屈服的。
在一个清冷的早晨，郁愤的少年程蝶衣从公公府上回来，在路上，他抱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婴儿（如果说这是为日后小四的反咬一口提供情节伏笔，我认为这种理解是极为肤浅甚至庸俗的！若要增加影片的故事性，文革里的任何一个小小的可能就足以完成影片中小四在文革时期的情节任务。我倒宁愿认为，这个遭人遗弃的婴儿正好暗示了程蝶衣刚刚失去的童贞），师傅立即劝阻：“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但他没有听师傅的劝，决然地抱走了这个小四。他这是在与“命”搏斗！他不愿就此在命运伪善的面孔前爬行！这之后的故事，更一步步地确证了他的高傲和倔强。
可是，当片末他一剑刎颈时，真正的困惑袭击了我们！这么倔强的人，怎么会选择此时自杀呢？文革中受到那样的凌辱都活过来了？再说，文革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菊仙也死了，段小楼只是他一个人的了，他为什么还要自杀？经过了人世的大风大浪，走到了岁月的唯唯晚场，心态、阅世、情绪，应该都已经在生命的迟暮之年变得平缓，而且安详。为什么会自杀呢？难道他真的被生活击败了吗？难道他现在真的要屈服于沉重的人世了吗？这是一个结，让我们猜，让我们解，我们会寻求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从一而终”！这是至爱的真谛，也是人生的真谛。程蝶衣选择自杀，是对《霸王别姬》这出戏的从一而终，虞姬选择了死，所以他必须以死来祭献他终生所扮演的这个角色；程蝶衣选择自杀，更是对爱情的从一而终，因为只有自杀，让自己死于虞姬这个角色，他才能真正完成对段小楼的爱情幻梦。这样，他又是倔强、高傲的人了！他高出于生命对他的拘绊，超越了生死――死亡，他是多么蔑视地从它身上踩过去的啊！
影片最后段小楼提醒了蝶衣“你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就是这句话，点醒了碟衣，他突然醒悟自己本不是女儿身，也就不是虞姬。站在他对面的霸王也早已不是霸王了。所以他只有去死了。死在自己的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