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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盛放—张国荣光辉岁月

张国荣走了,没有半点事先的铺排和信号。哀号、惋惜排山倒海,李碧华写他最后离去白布单上渗透的血迹,像一滩胭脂,为他苍白虚弱的一息,抹上最后的浓妆。热爱他的人不是不多,连他惨烈的离去都要用最美的词来形容。当年倪匡盛赞过张国荣“眉目如画”,而林夕给他的词是“造物主的光荣”。但他还是义无返顾的,第二次离去。却真的是,永别。
朋友们都问我,你难过吗?我忽然想起乔丹在一次访问里被问到“篮球在你的生命里具有什么样的意义?”一向回答自如流畅的乔旦突然结结巴巴,事后他说到,当一件事情对你的意义太过重大时,你是没有办法轻描淡写地说它的。所以,我不说难过。我只觉幸运,与这位巨星同一时代,见证他的光荣岁月。


一、沿途甘苦细细味——清涩时期
1977年张国荣参加丽的电视台“亚洲业余歌唱比赛”获得香港地区亚军,从此踏上演艺之路。1978年张国荣拍摄第一部电影[红楼春上春],日后大红大紫他也从未讳言自己的银幕处女作是部三级片,或许这就是“英雄不怕出身太单薄”吧。但是歌好人也靓的张国荣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不得意,那只被台下扔回的帽子今天听来像个笑话,但在当时确实是莫大的打击。所以一直以来张国荣最感激最珍视的是失意时朋友给予的一份真情,他说过:“这个年头人们只会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个?”而当他有能力帮助别人的时候,他也从未吝啬过他的善良与好意。直到1984年《MONICA》的大卖,张国荣才终于扬眉吐气。从此星路顺畅不可抵挡,确实也只有能够面对并且化解所遭遇的不快和压力,甚至将之作为前进的动力,张国荣才会逐渐成为一名在歌唱和表演不断进步、达到国际水准、真正杰出的艺人。
1978年至1986年,是张国荣表演上学习和磨练的时期,演技尚十分稚嫩,基本上依靠自身的英俊形象博得观众的喜爱,以[喝彩]、[失业生]、[烈火青春]等为代表作,可以说这一时期的他,尽情挥洒着属于自己的气质,利用敏锐的直觉寻找适合自己的道路。今天回过头来看张国荣当年的角色,会发现其中有他个人独特的孤傲和常人所无的执着。
这一阶段至今最令人回味的角色,便是将青春的热情张扬到十足的“鼓手”。也许许多观众都和我一样,第一次看到这部电影时,根本不知道银幕上那个英俊的青年竟然就是日后的天王张国荣。然而当时仅仅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吸引,不由自主地被这个年轻的“鼓手”深深打动,他不仅在外貌上代表着新一代年轻人的潮流时尚,更有一种内在价值观上的进取和自由选择获得观众发自内心的认同。“鼓手”这个角色的性格和经历与张国荣个人当时的处境也有一定的相象之处,同样是无比热情投身于艺术,却无法被旁人理解更谈不上支持,而他无法放弃对艺术的追求和一心一意的沉迷促成了他日后的成功,并且他个人的魅力在执着实现自我理想的过程中,成为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
这一时期张国荣也经历了感情生活内几段短暂的异性恋情,其中对张国荣影响最大的就是毛舜筠。当时初踏社会不久的张国荣很渴望有自己的“家”,与毛毛拍拖不久,就拿着花向她求婚,结果吓得毛毛不敢见他。张国荣也曾笑说:“如果当初毛毛答应我的求婚,也许我的一生就会改变”。张国荣前后交往过的女友还有倪诗蓓、雪梨、杨诺思,他对女友的选择似乎也值得捉摸,基本都是青春好动、开朗活泼的类型,而外型都不能算靓女,甚至都有点缺乏女人味。张国荣个人的占有欲极强,喜欢女友体贴听话,他的性格和喜好的选择上存在着自相矛盾,也许是当时在感情上没有成熟,也许这也意味着张国荣的异性情缘只可能是有缘无份。


二、丝丝梦幻般风雨——成熟时期
1986年之后,张国荣改投新艺宝,他开始能够亲自参与大部分唱片的制作,有机会把握自己的音乐路向,将自己对音乐的理解灌注到唱片中,演唱事业逐渐步入黄金时期,《侧面》、《沉默是金》、《共同渡过》等金曲都是这一阶段的作品,同时在表演上也进入一个全新的境界。宁采臣这个角色,在张国荣的演绎生涯里处于一个承上启下的位置。张国荣表演成熟期扮演的主要角色和早期的青春偶像角色在感觉上存在着某种断裂,清涩的稚嫩几乎在一夕之间褪去,一种男性的魅力跃然而现,无论是从影响还是票房或者是演技上的进步,都出现一个近乎突兀的飞越,但是“宁采臣”的存在提供了这一过程中可贵的凝聚点。宁采臣仍然具有早期青春偶像质朴纯真的特点,他的近乎憨厚的可爱与张国荣后来饰演的角色也有很大的不同,但可以明显感觉到的是,张国荣演绎宁采臣的方式与他早期的表演已经有了质的区别。宁采臣时期的张国荣,正处于数年的积累和自身的酝酿进入一个成熟期的阶段,经过多年的磨练,张国荣在表演上的拿捏已经不象刚开始时那样锋芒毕露,如果说过去他一直将自己的外表和气质近乎强行地赋予角色,那么从[倩女幽魂]开始,他塑造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角色,是一个个脱离张国荣这个名字仍能栩栩如生地存在于人们脑海中的人物,而且微妙之处在于,这些所有人物的精神底蕴仍然和张国荣本身紧紧相连,这是一个好演员能够成功的关键所在,溶外在演技于内心,化个人魅力于无形。
关于[胭脂扣],连李碧华都说过,能得到张国荣来演十二少,已经无憾。事实亦是如此,论神形兼备,无论当初还是今日,尚无人能出其右。
十二少身长玉立的身影里脱颖而出的是张国荣的自信气质,一种对人物状态极为适度的把握在[胭脂扣]开始形成。在完成了向成熟期的过渡之后,张国荣的表演突飞猛进。[胭脂扣]中对十二少的着墨其实不多,但是张弛有制的几场演出已经将十二少的人物形象和心理变化刻画得入木三分。与如花初识的一个照面,十二少正是青春得意,从身体语言到眼神都在表现对现实和女人自信满满的把握;放炮仗、送花牌,他在众人面前毫不掩饰对如花的爱意,甚至对如花的笑里都渗透着一个顽皮的孩子执意地炫耀自己的拥有;待到脱离家庭,无奈之下去学唱戏,他的神情里并没有因为忍受不得而出现不耐和后悔,只有垂立如花身边不再意气风发的身形和做小伏低的求全之忍,多少看出他心里不是一点委屈没有的。这一路的转变符合人之常情,也有十二少独有的个性特征和所处的现实环境在其中一一表露。他爱如花的若即若离、捉摸不透,以往的所有一切都来得过于容易,如花终于让他知道有生以来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以为终于可以凭借自己去追求去得到。然而十二少的宿命在于,现实并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和如花其实都是人世的傀儡,如花被控制的是肉体,而他被控制的是所有全部。因此他们之所以选择对方,正是因为都在潜意识中期望对方是成全自己自由的那个人,后来联想到徇情在当时也是唯一可能的选择。十二少个性中对现状接受和妥协的一面,决定了他不可能在被救活之后再寻死路,失去了如花的十二少,也失去了与命运再次抗争的勇气。偷生了五十年的十二少的生活,也许比如花在阴间求死不能、求生不甘的景况更为不堪。
张国荣的杰出表演,令如此一个可悲可叹的十二少,背负了多少女人对爱情的幻想、承担了多少不得已的骂名,而人们越是为这段爱情哀惋,越是说明演员对故事内涵的表现和发掘已经深入人心。


三、唯愿笑着的醉——光荣引退
1989年张国荣宣布告别歌坛引起的反响,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以当时张国荣“独霸天下”的形势没有人会做那样的选择,吵嚷了很久的“谭张之争”因为谭咏麟宣布不再拿奖之后,歌坛变成张国荣一个人独领风骚,拿奖几乎拿到手软。但同时张国荣肯定也感觉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寂寥,而且当时他仍然不断受到匿名的骚扰,毁容甚至是生命的威胁,这些状况都影响了张国荣的心情。最重要的是从85年开始张国荣与唐唐的恋情就有了发展,但是他一直极力低调处理,以他当时的身份这段恋情的曝光是不可想象的。传媒则一直在努力挖掘内幕,希望得到切实的证据可以证明张国荣是同性恋。而张国荣对这段感情的挣扎是漫长的,甚至在95年还因为狗仔队跟踪他和唐唐而怒撞采访车。所以在外人无法理解的重重压力之下,张国荣选择了告别。
退出歌坛之后,张国荣得以抽身将更多的精力放在银幕之上。如果说[倩女幽魂]、[胭脂扣]的成功多多少少成全两位女主角更多一些,那么众星云集的[阿飞正传]则是真正意义上从表象到灵魂、从风采到底蕴都彻底属于张国荣,他表演生涯的第一个至高点由“阿飞”——旭仔这个人物而确立。
张国荣自身的男性魅力在旭仔身上的表现几乎达到了极致,这是决定旭仔这个角色成功的外在因素。我想没有女人能够忘记他的“一分钟”咒语,令所有女人神魂颠倒,那应该是影史上最短最有效的手段,只是从别人口中吐露的字句,不会像他一般在轻描淡写中手到擒来。旭仔对女人的根本魅力在于他内心深处的绝望,不知来处没有归处,他以飞蛾扑火的姿势生活在每一天每一刻,但求尽欢而散,被他拼了命燃烧自己的光芒照亮的女人,也情不自禁做了扑火的飞蛾。张国荣在影片中对镜的独舞说尽了一个男人彻底的孤独,独自欣赏、独自沉醉,永不可能为谁停留。王家卫对张国荣内里精神层面的无归属感的挖掘是相当成功的,这是旭仔这个角色成功的内在因素。张国荣自身具备的贵族气质是沉淀在潮流底部的,董桥亦撰文写道 “他的举止恒常宣示的更是随旧时代消散的攀枝、赏荔的闲适”,那份属于过去的精致幽怨是他所饰演的人物总有几分挥之不去的忧郁的部分原因,再加上他个人现代气质中一点点无所谓的任性,于是与六十年代的慵懒和颓废、挥霍和迷失十分之合拍。旭仔的迷失暗合着整整一代人寻找不到根源的迷惘心情,旭仔身上其实寄托了整个香港最底处、最脆弱的迷茫,他孤身走出丛林的背影浸透着倔强的悲哀和命运加诸的无奈。


四、似雪片掠过星河——银幕星光
从[英雄本色]到[纵横四海],张国荣和周润发两度合作,前后五年,大致可以看出张国荣的不断成熟。能与发哥酒逢知己并且伫立身旁另有一番风采的人物,在香港恐怕也没有几个。周润发和张国荣,是完全不同两种魅力的男人。张国荣因为个人际遇和所演角色的关系,给人的感觉总有那么一丝“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孤独,他不似发哥扑面而来的王者风范,却有自己独上青云的孤傲执着,因此也更惹人牵挂和心疼一些,尤其是对女人而言。张国荣的魅力是因人而异的,在盛时稍显尖锐的美和后期独自张扬的美,都不是所有人能够体会和欣赏的。但他脱离个人明星魅力之外的表演才能是有目共睹的,这个时代明星也许能够被捧出来,但是一个演员却始终只能依靠自我成就。[纵横四海]里的张国荣,成熟在一份从头到尾宛如天成的潇洒气韵,动人在一份对兄弟对女人始终不变的深情厚义。张国荣后来演的“许文强”,也与发哥多有不同,更多了一份亡命天涯的狂野不羁。这两个同是耀眼的明星和优秀的演员在一起演对手戏,从无任何此消彼长的顾忌,这自是源于一个艺人的职业水准和自身的高度自信,他们合作擦出的灿烂火花,实为香港电影中不可多得的经典之作。
[金枝玉叶]里的张国荣值得推崇的并不是演技,这种类型和难度的表演对他来说早已是轻车熟路,但是顾家明带来的感觉实在宛如心口的朱砂痣一般令人难以忘怀。张国荣半卧花丛笼罩在一种梦幻般的蓝紫色里,俊美的侧面带着一丝几乎无奈的骄傲,还有彻底的孤独。 [金枝玉叶]里张国荣所表现的爱上一个男人的挣扎彷徨,恐怕也是他自己心路历程里经受过的曲折。最后顾家明拥吻林子颖时的表白:“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爱!”这与张国荣自己面对媒体说的:“真正爱一个人时,我不理对方是男是女,性别不重要,感情才最重要!”两者何其的相似。仔细揣摩的话,会发现顾家明的坚持与张国荣之前的角色是一脉相承的,他永远真诚而毫无犹豫地面对内心,永不停止地奔走在人生寂寞的旅途上,纵使欢呼掌声、两岸风景都阻挡不住他的坚定,一旦寻找到生命的真谛,他随时可以放低一切。这一点和世人始终不同,却是张国荣一直以来的坚持。
还值得一提的是[金枝玉叶]里的电梯恐惧症,和他后来在[夜半歌声]、[异度空间]中表现出来的心理恐惧,都格外的真实,仿佛他就是独自承受着这些难以让人理解的痛苦。这在某种程度上是有演员自身的投射,张国荣的敏感、容易紧张焦虑甚至略带神经质的情绪,与他从小生长在缺乏温暖关爱的家庭实在有莫大的联系。他所饰演的角色如宁采臣、十二少等常常不自觉的带着一种娇憨的男孩气,最疼张国荣的干妈张玉麟夫人和他的多年好友薛家燕都说LESLIE很爱发嗲,只因为他很想有人疼他、爱他,你哄哄他呵护他,他就会像个小孩般高兴了。童年的不被关爱使张国荣对生命和情感的本质认识是不具备信心的,他追求成为一个明星被众人重视、崇拜、追捧,一定程度上是一种心理上的补偿,当然这也需要他本人有能力有魅力才行。但纵使呼风唤雨、万人瞩目,他内心害怕失去一切的担心恐惧却只会一日多过一日,这种恐惧要比实际来临更剧烈地折磨着他脆弱的内心,他绝对无法忍受有朝一日被抛弃、被伤害、被忽视的那个人是他,所以张国荣说:“我只可以光荣归去”。他的敏感使他比旁人察觉到更多的变化,他的骄傲决定了他不会苟且于完美逐渐破损、凋零的过程,无论是情感上的伤害、青春容颜的逝去、事业的光辉不再或者是生命的威胁,他都会在成为事实之前让它没有发生的可能。所以第一次,他选择退出歌坛,第二次,他选择永远离开。
王家卫在[东邪西毒]刚刚完成时期接受香港《电影双周刊》访问时说:“最初我是叫张国荣做东邪的,但后来发觉他做东邪便一点惊喜也没有,因为大家都expect他会是潇洒倜傥,像[阿飞正传]里的形象,所以我就不让他做东邪,让他做西毒。”看到这段话你可以想到,同期的贺岁片[东成西就]里身形如玉树、眉目似花开的东邪黄药师,正是张国荣所演。[东成西就]不需要太多的惊喜,却还是带来了多年都可以不断重温的惊喜。[东邪西毒]王家卫需要给我们一个惊喜,但是至今可能仍是他的作品中最晦涩的一部,然而“西毒”之于张国荣,恐怕就不是惊喜那么简单,与他内心隐秘情绪的某种暗合实在是微妙的。甚至至今,张国荣扮演的那么多角色中都没有一个像“西毒”那般复杂,萧索的外表、沉郁的内心、不宣于口的爱情、不能追回的往事。王家卫说他中意西毒是因为这个人物的悲剧性,和以往张国荣扮演的角色不同的是,他的悲剧并不主要来自无法把握的命运,更多是个性所致。张国荣阴郁、凛冽的笑串起了所有的人物和故事,像一张网中间的灵魂,层层叠叠中被掩盖得最深。


五、如你与我掌心的生命伏线——转折时期
假如旭仔终究是一只飞不过沧海的蝴蝶,程蝶衣终于自个儿成全了自个儿。陈凯歌对张国荣的评价是:“他真成了程蝶衣!”而此刻蓦然回首,正是你我掌心的生命伏线,早已预料了这一生的悲欢离合。
张国荣在[霸王别姬]里一出场端然即是名伶风采,灯光忽闪的亮处是他稳稳站着留下堪称绝世的风范。首先从形体上他就抓住了程蝶衣的特点,无论是悄然长立还是兰花指微微翘起,一个名伶的飘逸出尘和不同于世间污浊男子的顾影自怜在其间一一流露。程蝶衣在人前的微笑始终是节制的,有些羞涩,和俗世保持着一定距离。他将所有激情都释放于戏中,而自己却是溶不进现实的,或者说现实根本无法接纳他的至情至性。张国荣的声音在[霸王别姬]里也是最独特的,只在喉间中部发声,沉着运气,上可直冲云霄、下可婉转水底,但说话间永不失了平稳语调,带着对自我的肯定与坚持,如酿至最醇的米酒一点一点沁入你的心间,不自觉中已被他熏至微醉。在被人世的荒凉无情伤透之后,他终于失却理智声嘶力竭,命运的悲凉与无奈展露无疑。程蝶衣最令人震动之处还是眼神,饱含着无所不知的平静和一无所知的空灵,永远穿越凡人可及的视线,落在不可知的远处。犹如穿透了平凡的人生,越至非凡的彼岸。所有贴合程蝶衣这个人物的种种形貌神态,张国荣已经做到极致。而他自己在这一场遇合里所遭遇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多年挣扎之后终于在一出戏里成全了的自我,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而我们不过是种种猜测、暗暗体会。如果只能选择唯一一部电影作为张国荣的代表作,那么还是[霸王别姬]。
从[胭脂扣]到[阿飞正传]到[霸王别姬],张国荣诠释得最为精彩的人物都难以摆脱一种宿命般的悲剧性,个人追寻及坚持的价值观与整个时代和社会均格格不入,但从十二少的无奈放弃、旭仔的放任漂泊到程蝶衣的初衷不改,一种更为肯定和成熟的认知在其间暗暗形成。个人的力量固然渺小,却正因渺小而越发显出浩大的悲壮来。连番浩劫,众生均零落飘散灰飞烟灭,只有蝶衣在人间留下了囫囵的精神。几重磨难之前,又有谁能知晓其中的真意,即使当所有成为过去,又有几个能领略个中深味。所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正是荒唐在无人能解、辛酸在无人能会。一个人在世间经历最艰难的不是生和死,而是寻找自己的过程,也只有极少数人坚持着对生命意义的终极追问。程蝶衣与张国荣个人的重合,偶然在时机的成熟,如若在更早出现,尚在巨星的荣耀与繁华里辗转的他还未完全认清自己,也许根本都不会接这个角色;但是一切又必然在终会到来,烙印掌心的生命伏线早已决定了你会做出不能被世人理解的选择,否则就不会有激流勇退,更不可能有后来的坦率相对。生命的神秘即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但是一旦成为现实,你必然会意识到之前的人生都不过是为了那个瞬间而做准备,内心潜伏的真正自我等待了近乎漫长一生之后,如同天地初开,终于苏醒。


六、笑骂由人,洒脱地做人——复出歌坛
1995年,期盼了六年之久的荣迷终于盼回了他们心中最璀璨的明星——张国荣。虽然一张《宠爱》的专辑并不能代表张国荣后期的风格,只是转变之间的过渡阶段,而且过高的期望之下竟然引起了大量的恶评。但是平心而论,《宠爱》的可听性是很强的,整张专辑的清透明亮就如封面上张国荣水光映照的容颜,个人对于这张专辑是相当钟爱的。《一辈子失去了你》的悲情高亢,《红颜白发》的哀怨深情,《追》的衷心表白,六年的等待,张国荣的声音再次穿过耳朵,像干涸的草原上雨季来临,草长莺飞,生命的喜悦,充斥心间。《红》的横空出世,绝对是一抹半空中稍纵即逝、可遇不可求的灵感。最能代表张国荣个人音乐风格的专辑就是《红》,气质妖媚、韵味独特,包含着种种复杂元素,前卫到漫不经心、艳丽到承受边缘、暧昧到探测极限、伤感到放纵沉沦,所有张国荣想表达的心曲、心声都在那微妙的歌声中一一流露。他的形象与声音突然之间鲜明无比又不可捉摸,仿佛就在你面前展示最绝色的伤口,一转身却又是低血般怨毒。音乐风格的转变和进步是张国荣复出的最大意义,自由的态度带来更多种可能性的尝试,张国荣独特的声线以及愈加成熟的演绎,为歌坛又注入了最新的亮丽色彩。张国荣本人,和他的艺术生命同步焕发出灿烂的第二个春天。
张国荣终究是耐不住台下的寂寞,光荣复出。最重要的,是当初那些萦绕心头的结,如今都已解开了。一番新天新地,他当然要与更多的人分享,即使知道会被很多人诟病不守承诺,但他还是要大家都知道他的生命焕发出新的光彩,他也相信,他的光彩可以再次照耀台下的观众。而依恋他的人们,从来也没有离去过。张国荣的复出,是在离去的神话之后,又续写出一种新的精神。张国荣从八十年代的大众情人到九十年代的个性化回归,每一次不为传统接受的选择,却恰恰符合了时代潮流需要的挑战。从一个被光环包围着的天皇巨星转变为为自己而活的张国荣,当“传奇”追求平凡人的洒脱自由,反而更增添了传奇色彩。


七、你熄灯我点烟——全新境界
1997年[春光乍泄]其实是张国荣最好的演出,程蝶衣的身段、招式在何保荣身上统统解甲归田、弃之不用,当然因为前者具有里程碑式的转折意义,所以仍是最重要的代表作。何保荣是阿飞借尸还魂的重生,程蝶衣处觅来的精神囫囵个儿的全给了何保荣,虽然表面上何保荣的轻贱与程蝶衣丝毫不能相提并论,但其实他们都是现实之外的人物,只不过程蝶衣活得撕心裂肺,以从一而终来成全自己,而何保荣却是没心没肺,以放弃来获得自由。但他们最看重的始终都是自己,只是任何时代,他们都是为现实所不容的,恰如张国荣本人所引起的诸多争议。而何保荣这个角色的出位,以及与张国荣个人重合得浑然天成,令人们忽略了他的演技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阿飞正传]、[霸王别姬]、[春光乍泄]是张国荣一生最好的三部作品,奇异地暗合着他生命里的种种转变,阿飞是无脚的鸟,蝶衣以一死以明志,何保荣最终也失落了人间的护照,似乎张国荣的精神底处镌刻的就是彻底自由的灵魂。
跨越97演唱会,又是一场深具突破性的现场秀。张国荣身着贴身短裤、畅胸的黑色睡衣,站在风口毕露全身曲线,令全场歌迷几近疯狂。一曲《红》的演绎,他换上耀眼的红色高跟鞋,抹上艳丽的口红,倾心投入大跳艳舞。虽然告别歌坛之际,他就与男舞伴有过贴身热舞,但是此番重来的媚态,已绝非当年可比,恰如孕育良久的红色在瞬间喷薄而出的压倒性妩媚、出众之佻达,根本让人无法抗拒。而跨越97的另一重大意义在于他当众深情吟唱了《月亮代表我的心》送给他心爱的唐生,一个等待、刺探、猜测良久的迷团,终于在当事人口中获得了佐证。从此开始,张国荣的人生道路卸下所有包袱,走得再无顾忌、完全自在。


八、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自由时期
二十几年的无数金曲,张国荣还是又拿出一首能代表他一生领悟的《我》来向世人表达,他对自己的珍惜和爱护,他对所走道路的不悔与执着。甚至[枪王]中那个过于偏激的悲剧人物枪手的命运选择,也可以用《我》来完成注解。这个角色的偏执和他因怀疑自己所承受的痛苦与张国荣本人是有一定重合之处的,那场几近崩溃的高潮戏所表现出来的,走不出自己欲望桎梏而又深深自责痛苦的矛盾,简直令观者感同身受、落下热泪。但是张国荣本人的选择完全没有伤害到外人,令他矛盾痛苦的只是时代和身份的限制,还有感情为此经受的重重考验。2000至2001年每场热情演唱会上,《我》都要被激情演绎两遍,“我喜欢我,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孤独的沙漠里,一样盛放得赤裸裸”这样的告白,一直以来数十年里张国荣面对生命的不停追问,终于给了自己一个清晰的答案,终于面对所有理解和不理解他的人,做出最完整坚定的宣言。
2000年9月16日,张国荣在上海开内地第一场演唱会,八万人体育馆三面搭台座无虚席,场内气氛热烈火暴,被誉为当年内地最成功的演唱会。张国荣在内地演唱会并没有留长发、穿显眼的白色贝壳裙,只是一条灰色及足踝的裙裤,温文而雅、身形跳脱。他在右颊点了一颗痣,就像[夜半歌声]里的歌王登台前对镜点痣,整张清爽到完美的面孔因一颗痣而有了生动的魔力,这种动作真是有讲不出的韵味,他是真将自己当作了台上的名旦,倾心倾力令观众投入欣赏他的魅力。他在香港的“热情”演唱会曲目、台风、设计和上海演唱会都差不多,不同的就是他挽着发髻出场,几首歌之后他在光影交织中背对观众缓缓放下长发,动作优雅,带着强烈的暗示,气氛暧昧至极,台下观众几近疯狂,那是香港演唱会历史上前无古人的瞬间。但他还嫌冲击力未到顶点,换上轻盈的贝壳裙,轻扯裙角、神色欢欣,如同享受生命般享受自由的瞬间。最后他说:“我一向都觉得用国语说‘我爱你’很肉麻,但用英语就很自然,在这里我要对你们说,I LOVE YOU!没有你们我不会在台上这么久……”这是他对支持多年痴心不改的歌迷真心的回报,而这深情表白亦可以看作是他对心爱的唐唐说的。至此为止,张国荣复出歌坛之后的97和热情演唱会,一直带着他最明显的标志,不断突破的创意设计,颠覆性别的定义,无可挑剔的完美演绎,视觉享受美仑美焕,心理冲击强烈到极点,令爱者爱他至极、恨者亦恨他至极,不存在任何中庸态度。在关锦鹏的记录片里他也曾面对过性别定义含糊的问题,但他绝对坦然的回答:“这个时代已经越来越开放,个人的选择应该不是那么受注意,可能到最后是WHO CARE?”也许这就是张国荣追求的鲜明自由,他也清楚自己的作风会令有些人无法接受,但旁人的接受与否已经不是他能够考虑的范围,他只求问心无愧。


张国荣的离去令人心碎,他经历了香港流行乐坛和香港电影的黄金时期,香港有报道称他为五百年才出一个的艺人,但他就毫无留恋、万分残忍地撇下了整个世界。他的自杀引发了香港乃至亚洲决堤一般的悲伤,他的归去,似乎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终结。无论如何,如果张国荣自己认为离开是比继续活着更好的选择,那么我们也只有带泪相送,希望他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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